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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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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

憫柔忙道:“九商喜歡便好。”她接過瓷盤,似乎有些慌不擇路,低聲道:“今夜外頭幹爽,我便歇在外頭,程郎君你照顧著九商,若是有甚麽要吩咐,盡管喚我一聲兒。”程雲亭一個謝字還不曾出口,便見她慌慌張張出了草屋。

“明之……”九商還不曾說完,程雲亭便不由分說,將身側的大氅取來,蓋在了九商身上:“這藤椅太涼,我方才四下裏瞧了一回,這位陸小娘子活得太過簡陋,只這一張椅子能落腳。你且將就一夜罷。”

九商見程雲亭在自己身側伏下,總覺著還有甚麽不曾問個清楚,可體內的餘毒讓她渾身酸軟無力,再不想開口,不過一刻便沈沈睡去。

“姑姑,你總說,這幽蘭谷裏最過清凈,我這樣的性子,呆在谷裏才能永葆安康……再不會有外人來。”皆闔上了花骨朵的蘭花叢中,憫柔面頰上兩個小酒窩漸漸深了起來。她對著一株鵝黃色的蘭花喃喃道:“若是我亦能出去……我定要去鄂華嶺上,好好瞧瞧岑木花開的模樣,還有崎木嶺上的鉆石林,林間擊鼓的玄狼……”

九商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。睡夢之中,她放佛瞧見了無數張隱隱綽綽的臉。年輕兒郎的,妙齡娘子的,一張張交替著在面前浮動,可是那些面容雖精致如同瓷器一般,雙眸皆是空洞洞的,放佛被吸走了魂魄一般。九商心中疑惑,他們可是如同寶春凹一戰中,姮娥手下的那些兵士們一般中了傀儡術?忽然眼前一轉,放佛是漫天盡是滾燙的紅蓮業火,就如當年在湖上瞧見的漫天蓮一般,將那些精致而無神的面孔吞噬殆盡。九商渾身滾燙,想喚一聲明之,卻怎地都喚不出聲來。又瞧見了阿娘,在冰牢之下已然白發三尺,逶迤滿地,那冰層之上,雪蓮盛放……

“阿娘!”九商大力掙紮一回,掀動了身上的大氅,亦驚醒了程雲亭。他匆忙起身,借著外面淡淡的微光,這才瞧見了九商額上全是冷汗。他忙用衣袖去拭,九商卻一把抓住他的手,吃力地道:“明之,明之,我夢到楓雪嶺上,盡是些傀儡……還夢到了阿娘……已然白發皚皚……”

程雲亭忙反握住她汗津津的雙手,道:“夢及必反,九商,你太擔心師娘了。這幾日奔波勞累得狠了,便想到這些,快歇著罷。若是明日運道好,青蘭階現身了那也說不準,啊?”

九商被他這麽一哄,加之身子骨確實乏力,漸漸又睡了過去。程雲亭卻怎地都睡不著。他想到了先前在芙蓉莊時,白鳳樹避開了九商,無不憂慮地對自己道:“小九商如今本事見長,只怕已然有了預言之能,只是她自己還不知曉罷了……可是她能感應到的,盡是些不祥之兆,教我甚是不安。如今我的葉子亦飄不過去,只怕——楓雪嶺上果然變了天。”他心思沈沈,在地上輾轉了一回,滿腹的話想找人傾訴一番,到底熬不住倦意,還是睡了過去。

次日,待程雲亭醒來時,外頭已然有一束極柔和的天光打了進來。程雲亭心中奇怪,這幽蘭谷在地下,日月星辰之光如何能照耀其中?再一想,九商的芙蓉莊中都有屬於自己的小金烏同小玉鉤,幽蘭谷中自然亦有。外面有了些動靜,程雲亭瞧一眼仍舊沈睡的九商,輕手輕腳披了衣袍朝外走去。

他方轉出門外,便瞧見一個孤清又瘦削的身影,半邊藏在暈光之中,顯得無限寂寥。憫柔聽到身後的腳步聲,回轉了身子來,面上兩個酒窩兒若隱若現,淡淡笑道:“她可好些了?”不待程雲亭答話,她又自語道:“郁汀溪旁的天竺眼,天生是蛇毒的克星,過了一夜,她面上的腫該消得差不離了。”

程雲亭聽那聲音並無不對,只是心中隱隱覺得面前之人同昨日那個憫柔略略有些不同,可到底有哪裏不對勁,他卻說不上來。他聽憫柔不再作聲,忙道:“九商確實好了些兒,只是餘毒未盡,還有些嗜睡……陸小娘子可能帶我一道去那……郁汀溪,再多采些天竺眼?”

憫柔並不作聲,只是帶頭在前面走著。程雲亭往回看了一眼,只見草屋緊閉,知曉九商一時半會不會醒來,忙緊緊隨在她身後。此時正是清晨,程雲亭甚至能聽到自己腳下那些草葉上露珠滴落之聲。前面的憫柔身形迅速,卻總能恰時讓他跟上。

繞過了一片殷紅如火的蝶蘭,程雲亭聽到了一絲淙淙流水之聲,心下先寬了大半。憫柔擡住了步子,擡手指向前方道:“便是那裏了。天竺眼素來喜陰,只是那裏的石頭頗滑,你自小心。”她說完後便徑自在溪邊坐下,一副萬事與己無關的模樣。程雲亭雖心中覺得甚是奇怪,卻也誠懇地道了謝,著手打算起來。那條郁汀溪倒是十分清澈,可程雲亭在溪旁竟提不起氣來,更莫要談越過這條瞧著並不寬的小溪了。他心下苦笑,曉得是有甚麽禁制,只得老老實實除了鞋襪,打算淌水過溪。他無意間擡起頭來,正瞧見憫柔如同古井一般的雙眸,裏面放佛有千年的寒冰,教程雲亭心底一突。

郁汀溪水竟冰冷刺骨,程雲亭方探下一只腳,不自覺地一個哆嗦,暗道難怪憫柔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不肯涉足。他在那溪水中蹚了一回,那郁汀溪底有不少細沙,踩著倒是十分愜意。還有些小小的水草,嫩嫩地繞著腳踝處,若不是程雲亭一心惦記著彼岸的天竺眼,倒會覺著很有意趣。

待得他趟到溪流中央時,忽然覺著足下放佛著了火一般,饒是他沈穩,也差些叫喚出聲。這溪底中央放佛有些玄色的圓石,便是那些滾熱的圓石頭差些灼傷了自己的足。程雲亭迅速在水中跳躍幾步,雙足又猶如浸入冰雪中一般。他不由得側身回望,卻發現先前在溪邊抱膝沈思的憫柔面上出現了些笑意。

程雲亭放佛又瞧見了昨夜那個憫柔。這小娘子似乎有兩張面具一般,好生奇怪。此時他來不及多想,只是奮力朝岸邊爬去。那背陰處的岸上長滿了各色青苔,十分滑溜。程雲亭好容易揪住岸邊一株藤蔓,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。待他站定了身子,瞧清楚了面前的景象後,微微吃了一驚。郁汀溪朝陽一面竟是爭妍鬥艷之花,盛開之勢堪比鄂華嶺;背陰一面雜草叢生,藤葛糾纏,雖其中頗多草藥,卻望著便覺著淒涼。

程雲亭微微一動,腳下只覺一陣刺痛——竟是一株野棘藜劃破了足背,血珠兒一粒粒冒了出來。程雲亭待要穿上鞋襪,可想到一會還要再從溪水中趟過,一咬牙,自那野棘藜上踩了過去,將離得最近的天竺眼齊根出掐下。

憫柔一直都在冷眼望著對岸的程雲亭忙碌。待得程雲亭將一包天竺眼仔細紮好背在身上,又自溪水中趟了過來,她這才動了一動,面上微微有了些變化。程雲亭靠岸,便有一只幽香四溢的柔荑伸了過來:“程郎君,腳上受了傷罷?”

程雲亭哪肯勞動她,自己爬上了岸,一面撕開一段衣袖來將足背裹上,又背著憫柔著好鞋襪,方轉了身道:“陸小娘子……”

“喚我憫柔罷。”一陣柔柔的聲音傳入程雲亭耳中,他微微一楞,還不曾開口,憫柔又道:“罷了,不過是個稱謂,這谷裏都多久不曾聞人聲……”

程雲亭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只能尷尬地立在一旁。憫柔放佛大夢初醒一般,忙道:“程郎君,只怕九商快要醒了,咱們還是早些回去罷。”她立起身來,頗有些搖搖晃晃,那鵝黃色的裙裾也有些汙漬,只是她渾然不覺,面上又現出了那兩個小小的酒窩來,倒教程雲亭覺著昨夜那個陸小娘子又回來了。

他們重又繞過那片火熱的蝶蘭,直到郁汀溪的流水聲消失,才瞧見憫柔那件簡陋的草屋。程雲亭不由在心底暗嘆一聲,果然是極少出谷之人,活得亦是風餐露宿。他同九商在青淮莊的小竹屋,都比眼前這個強上千萬倍。想到九商,他忙緊上幾步,進了屋後見九商仍昏沈沈地睡著,自然又是一陣心痛,將身側的包袱解開來,折了天竺眼餵到九商口邊。憫柔一直立在門側,眼中神色變幻,似乎掙紮了一番,這才道:“天竺眼到底性寒,九商如今虛弱得慌,不如甚麽時候將郁汀溪中的火焰石揀幾粒來,教九商好浴一浴?”

程雲亭的手微微一頓,道:“這法子倒好。”卻再沒有旁的話。憫柔見他小心翼翼餵著九商,忽然覺得心裏燙了起來,她緩緩地將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中,自己卻毫無知覺。

九商自夜間作了一回噩夢,後來倒是睡得十分安穩。此時聞到了極熟悉的氣味,便張口來接。她睜開眼來,瞧見程雲亭一雙關切的眼眸,又忙將自己的左手取了出來,發現那紅腫依舊,心中不免有些郁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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